当初他还怀疑,这人看着就不像是从直沽来的,眉眼之间道不尽的风韵,又似曾相识,却是阅过千帆,脑中也想不起个所以然。在知晓他是谢长柳后,他震惊过、也迟疑过,但最后是兴致勃勃。
他就像是送到口里的骨头。
周遭虎狼环伺。
半年多了,从他忽然出现在汴京,自告奋勇的入宫为附庸,他就看着人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把他都诓骗进去。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
谢长柳,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不比当初知道他就是孔夫子的入门弟子谢无极带来的小。
能给自己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身份,说没有本事都是贻笑大方。
谢长柳啊,这个名字他至今还是记得的。
记得,当年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干净的有犹如一张白纸,正义凛然的跪在大明殿上,义正言辞的数出元氏的罪过,讨伐他,指摘他,慷慨激昂,义愤填膺。那时,正值谢遥因为他所谓的坚贞不屈不肯伏小做低被元氏一党打压,将他从京官排挤出去,外放到长岷。
谢遥啊,他记得这人,他还未登基时,流连繁华,闻汴京多才子,谢遥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不负众望,他新科及第,入仕为官,鲜衣怒马,当得一股清流,可惜的是,他的凛然正气在朝中并非就行得通。他的长子在东宫为伴读,按理来说,算是与东宫在一条船上,也与元氏算是同道中人,可他并不这样觉得,仍旧与元氏划清界限,泾渭分明。朝廷官官相护,党项之争不断,元氏一派久居不下,而他若是自成一派就是为别人的眼中钉,所以,他输了。元氏拉不拢人也不会留着人在眼皮子底下碍事,当机立断的把人从汴京踢出去。或许那时,元艻并未想过,要了谢氏的性命,可天不遂人愿,天灾人祸,来得突然。
谢遥还算识时务,自知是汴京留不得了,并没有力争,反而是带着一家人走了,却独独留下了在东宫做伴读的长子。
元艻有罪,几十年来不可能片叶不沾身,可,没有人会揭发元氏的罪证,毕竟,在元氏一手遮天的朝廷里,谁都想依附元氏活着。不然,谢遥就是下场。
但,谢长柳的性子就全然不似谢遥,他不够冷静也不够沉着。换句话说,就是意气用事,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不过束发之年的年纪,在世人皆奉承元氏的时候,他敢于站出来,站在元氏的对立面,用自己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的指出元氏所犯下的罪行。
铿锵有力,振振有词。
他当时是觉着,这少年足够狂妄,但也英勇果敢,试问当今,谁敢出头指出一个当朝勋贵的不是。
他是第一人。就算是他父亲谢遥,在受到元艻的迫害下都只能默不作声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当时,他对这个少年有过片刻的欣赏。
谢遥留下的这孩子,或许是有为父亲打抱不平,或许是有匡扶正义,但,少年终究是涉世未深,他哪里能知道,他一个半大少年的言论,在别人眼里,连证据都算不上。
元艻积攒了十多年的人脉,一步步走到一手遮天的位置,他的本事足以想象,他远不是能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就能踩下去的。
面对少年的振振有词,元艻也有他的义正言辞。
一个为大梁做出诸多功绩的重臣、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不知他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但这少年,的确在当时做了出头鸟。
记忆如潮,回笼后宛如是滚了一身潮水。
目光所及之处的青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一身正气。
但、仍旧一身傲骨,不屈不挠。
他身上出现了谢遥的影子,除却眉眼间有几分的相似之处,谢长柳全然不似谢遥,可唯有此时,他冷静自持的模样,让他觉得是看到了当年的有匪君子谢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