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毕竟是久历权谋的世家主君,转瞬便敛去惊讶,抬手拭了拭指尖茶渍,重新捂须笑道:“先生此言,老夫倒是不解。先生不过一介医者,赵承业为何会因您而动?莫非先生与燕藩尚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这话看似询问,实则已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吴天翊的身份底线。
这时就见吴天翊仰头朗声一笑,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再无半分老态。他抬手抹去脸上易容膏,又解下束发的灰布巾
——
刹那间,额前碎发垂落,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面容!
只见他眉如远山含黛,目似寒星映月,鼻梁挺直,唇色浅淡,肌肤莹白胜雪,褪去伪装的少年郎身形挺拔,周身气质骤然从沉稳老医转变为清贵出尘,竟似画中走出的谪仙,足以让满堂生辉。
端木鸿瞳孔骤缩,手中茶盏险些脱手
——
他虽早从情报蛛丝马迹中笃定
“吴才”
便是燕王世子吴天翊,心中也预设过少年世子的模样,却从未想过卸下伪装的瞬间,眼前人竟会是这般清贵出尘、惊为天人的模样!
特别是那双眼眸亮得似含星辰,周身气度既有少年人的澄澈,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坚毅,两种特质交融,竟让他这见惯世家子弟的老者也生出几分失神。
但他毕竟是执掌百年世家的主君,震惊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敛衽起身,对着吴天翊恭恭敬敬躬身一礼:“端木氏家主端木鸿,见过燕王世子殿下!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吴天翊赶忙上前虚扶,温声道:“家主不必多礼!小子先前以‘吴才’身份相欺,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家主莫怪小子诓骗之罪!”
端木鸿直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却微微蹙起:“殿下乃千金之躯,肩负燕藩重任,如何能亲身涉险做这诱饵?此事万万不可!”
吴天翊仰头望着书房横梁,语气却愈发坚定:“家主有所不知,孟七等人随我出生入死,皆是燕王府的忠勇之士!”
“父王曾教我‘君者,当与士卒共进退’,我若为求稳妥,让属下去做那九死一生的诱饵,与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淮南王何异?”说罢,他还下意识摇了摇头,似在斥责这种牺牲下属的行径。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沉毅,“且我身为燕王世子,赵承业纵是擒了我,也绝不敢伤我分毫
——
淮南王若杀了我,便是与燕王府三十万铁骑不死不休,他还没这般胆量!”
“倒是孟七他们,若落入赵承业手中,恐难有活路。《左传》有云‘使人不以道,不能其众’,小子虽不才,却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断不能让属下做这无谓牺牲!”
端木鸿听罢,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眼中涌起复杂的光芒
——
既有对这番话的深深认可,又有对眼前少年心性的暗自佩服,更掺着几分
“果然名不虚传”
的恍然。
他抬手抚了抚颌下长须,指腹摩挲着胡须末梢,沉默片刻后,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吴天翊深深鞠了一躬,腰背弯得极低,神色肃穆无比。
端木鸿心中百感交集,先前对吴天翊的种种疑虑与揣测,此刻尽数消散,只剩全然的敬重。
他想起过往听闻的传闻,有人说这燕王世子在京中是耽于享乐的纨绔,也有人说他在北境深得军心
——
为救侍卫单枪匹马闯北蛮铁骑阵,更以不到十万羸弱兵士布下奇策,逼得北蛮归还北地郡、立誓年年纳贡!
那时他总不信这些是一个十六岁少年人能做到的,只当是燕王为儿子造势,或是郑绍祺教头在幕后谋划。
可今日亲耳听吴天翊说出
“君者与士卒共进退”,亲眼见他宁肯以身涉险,也不愿让属下做无谓牺牲,才知传闻中的仁厚与风骨并非虚言。
这般胸襟,便是许多久经权谋的老将也未必具备,他今日才算真正看清了这位燕王世子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