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寻常抱怨,那声调的抑扬顿挫却好听到像在吟诗。
捧曲谱上来的丫头是新面孔,还不大习惯,站在那儿都听呆了,好半晌,才如梦初醒地说下去:“兰姨猜到小玉一定会这样说,这回特别交代,晚上有重要客人,要你去梅姐那儿多练一会儿,才不会丢脸。”
“我何时让兰姨、梅姐丢过脸啦?”蓝小玉没好气。
这可是真的。蓝小玉从十四岁开始亮相,初试啼声就迅速成了黄莺楼最引人注目的歌伎。听过她唱曲儿的人都像是中了邪,非得一次次回来听不可,让黄莺楼的生意好上加好,财源滚滚。也让兰姨——也就是黄莺楼当家的——更是笑眯了眼,开心极了。
“还有,兰姨特别跟霓羽坊的老板打过招呼,要帮小玉做新衣服,明儿个让小玉去一趟,挑挑布料跟样子。兰姨说,看了喜欢的都挑起来,挑几件就做几件,只要赶得及你生日前完工就成了。”
此言一出,丫头们的眼睛都亮了。
霓羽坊的布料、衣裙样式全是最高档的,老板以前还在宫中绣坊干过活,能在那儿做一套衣裙,可是所有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啊!
“真好,小玉,兰姨真疼你!”
“就是呀,我唯一一件霓羽坊的衣服,是哪个姐姐穿旧了才赏给我的,我还是宝贝得紧。这次为了你过生日,兰姨居然让你爱做几套就做几套哪!”语气欣羡到了极点。
“小玉要过生日哪?”新来的丫头傻乎乎地看着她。
“可不是吗!兰姨早说了,这回要摆生日酒帮她好好庆祝一番呢。”
“十六岁了,可是大姑娘啦,真该好好庆祝!”
迥异于其它人的兴奋,蓝小玉还是无精打采,“没父没母的,生辰有什么好庆祝的?”
寻常女子十六岁不是有家人在旁,就是早有了夫婿、婆家,说不定孩子都生了;她蓝小玉偏偏就不是寻常女子。她没有家。
生父母均不详,自小在青楼长大。要不是生就一副惊人的好嗓子,大概也是沦为伺候人的小丫头,差一点的话配个跑腿小厮,好一些说不定哪天给客人看上了,娶回去当个小妾,也就这样过了一生。
她的生辰,说到底,不过就是自己被捡到的那一日。又不是真的生辰,有什么好庆祝的,她可是一点都不关心。
“先打扮一下吧,小玉,你这个睡眼惺忪的样子,给兰姨见到了,又是一顿好念。”年长的丫头苦口婆心劝说:“至少也换件鲜色点的衣服,梳个头,搽点水粉跟胭脂——”
“我要是像小玉长得这么好,一定天天打扮、光看镜子就开心。”另一个丫头望着蓝小玉,喃喃说着,悠然神往,“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没一处不美,整个人像画里的仙女似的。老天真不公平哪。”
蓝小玉闻言,突然贼贼一笑,纤手掩住了鼻子。
“你喜欢吗?那都给你好了。”她做个扭下来的动作,往丫头面前一递,“喏,这是我的鼻子,拿去吧。”
三个丫头全被逗得笑开怀。蓝小玉就是这样,古灵精怪!
清脆的笑声从半掩的窗口飘出去,令外头的路人神往——
几名游客正在河岸边流连,听见了之后,齐齐驻足、仰首。
“如此悦耳,这是什么声音?”其中一人像出了神似地问。
身旁友人全都暗笑在心。毕竟是乡下来的,连烟花场所都不懂!
“你不该问是什么声音,该问是什么地方。”
“哦?这儿……可是什么特殊的地方?”
同行的友伴们更加忍俊不禁,嘴角都还带着几分轻蔑。
“用说的不妥贴,这么着,晚上我们带你来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吧。”
“见识?”那年轻男子困惑地问:“见识什么?”
不就是有人在唱歌?难道那些漂亮房子里,有什么稀奇的吗?
要说有什么稀奇……那可多了。
羊大任大开了眼界,这辈子头一遭进青楼,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新鲜有趣,俨然是个乡巴佬,惹得友伴们窃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