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看见过黑剑玉簪里面的丝绢,满心以为又会听见一个秘密,却不料只是一阙词,同样是摸不着头脑,听见文玉卿问道自己头上,只好笑笑道:“这是陆游的《钗头凤》。”
文玉卿道:“少爷果然是文武全才,比远山强多了。”
莫天悚暗忖陆游的《钗头凤》大大有名,只要读过几本书的人必定知道,文玉卿此话分明只是吹捧,再笑一笑,并不答话。
文玉卿缓缓道:“这是当年沛清离开我的时候留给我的。当时他就很不愿意走,但总想我们日后还有相见之日,没想到一语成谶,他这一走可当真是‘错错错。’开始他还给我写过几封信,后来竟然真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所以他入蜀后就改姓了莫,后来见到还在襁褓中同样是姓莫的少爷你,一眼和缘,才收养你的。”
这是又一个关于收养的版本,也是一个很美妙的版本,只可惜莫天悚压根就不相信。
文玉卿道:“最后我偷偷去幽煌山庄找着沛清,分手的时候,沛清又送我一首小诗,卧薪十年磨一剑,暗夜难掩霜刃寒。而今快意纵恩仇,舞尽沧桑梦也残。少爷知道出处吗?”
莫天悚微微一愣,沉吟道:“这恐怕这是老庄主自做的吧?贾岛曾有诗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满腔热血,豪气干云。老庄主此诗似为仿做,然而意境萧索,满纸凄凉……唉!也难怪老夫人会把大哥看得这么紧……天悚明白了。”忽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文玉卿。
文玉卿很奇怪莫天悚何以用“老庄主”来称呼莫少疏,正在疑惑的时候,见莫天悚递东西给自己,下意识地接着,低头一看,竟然是大把的银票,厚厚的一叠,最少也有上万两,不禁也是一愣,愕然抬头去莫天悚。
莫天悚抱拳道:“老夫人,天悚着急赶去大研镇,就不陪你们了。些微薄礼,仅为恭贺大哥和老夫人母子团圆,也为预祝大哥和大嫂能团圆美满。”说完朝马车看一眼,却没有过去,也没有嘱托文玉卿照看莫素秋,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
狄远山急了,冲过去拉着莫天悚的衣服道:“少爷,你就这样丢下我自己走了?”
莫天悚轻轻刨开狄远山的手,苦笑一下,拱拱手,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儿正要起步,文玉卿忽然厉声吼道:“少爷,你当我们母子是叫化子吗?”将所有的银票当作暗器打过来。薄薄的纸片里面灌满真气,带着呼呼风声,便如一大片飞旋的蝴蝶镖,贴着地面飞过来。打的竟然不是莫天悚,而是莫天悚胯下坐骑的马腿。却原来文玉卿早听说莫天悚武功了得,又亲眼见过他用飞针射杀叠丝峒毒蜘蛛的风采,知道直接攻击他银票必定会被他的飞针破去,才用了这样一个刁钻的角度,有意为难莫天悚,想看看他真正的实力。
莫天悚叫道:“原来老夫人还没有原谅天悚和大哥,那天悚再给老夫人赔个礼。”一个鹞子翻身半空中倒翻下马背,对着文玉卿跪下,双腿双手还没有触及地面,身在空中便抖开包裹在烈煌剑外的红布,红布也是旋转着灵活地迎接上银票,像前几天喇嘛用袈裟裹住飞针一样,把文玉卿射过来的银票都包裹起来,竟然没有一张漏网。红布比袈裟小,全靠在空中自由转向寻找目标才能接住银票,莫天悚使用的手法当然和喇嘛不同,而是能控制飞针转向的九幽咒法,红布也不是当初左顿给他的那块,而是他又买的,但最后的效果倒是一样。
莫天悚伸手接住红布,正要跪下赔礼,文玉卿的龙头拐杖已经到了,直扫地面。她显然十分识货,一边打一边叫道:“少爷,好漂亮的九幽咒法,不过如此大礼老身可是不敢当,你的银子还是留着你自己花吧。”莫天悚眼见自己若是就这样跪下去,膝盖必定会被镔铁拐杖击碎,只好连鞘伸出烈煌剑在镔铁拐杖的龙头上轻轻一点,借力跃起,维持下跪的姿势不变,随便从怀里拿摸出两枚铜钱射中狄远山的膝关节。
狄远山怎么能抵挡他的攻击,扑通跪下,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举起来,愕然发现手中竟然多出一个红布包裹,正是莫天悚用来接银票的红布,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骇然发现母亲的镔铁拐杖已经到了头顶,失声大叫道:“阿妈!”
文玉卿当然不可能打儿子,奈何力已用老,拐杖已经收不回来,只好朝旁边一偏,拐杖把狄远山身边的泥土击出一个土坑。文玉卿收起拐杖也不再打,摇头笑道:“少爷,好身手!”
狄远山愕然扭头,才看见莫天悚早跪在他的旁边了。就见莫天悚笑嘻嘻地抱拳道:“银票实在是替大哥赎罪的,正好可以用作你们去西藏以后的花消。天悚一人赔礼老夫人不愿意,现在天悚和大哥一起赔礼,这些银票老夫人总该收下了吧?”
文玉卿从儿子手中拿过红布打开,随便捡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收下,其余的连着红布一起还给莫天悚,搀扶起莫天悚道:“少爷心意我心领了。真要是替远山赎罪,恐怕再多的银子也是不够。客居简陋,我也不拿少爷当外人,我没有少爷阔气,这见面礼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也就不给少爷了。”拉着莫天悚要朝篝火旁走。
莫天悚甚是意外,这下不好多说,只有收起银票,依旧用红布把烈煌剑包裹起来,摇头道:“老夫人请体谅,我真的很着急去大研镇见南无。”
谁知道文玉卿却道:“少爷,我们刚刚才见面,少爷就要匆匆作别,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母子?”
莫天悚一愣,回头看一眼还跪着的狄远山,苦笑道:“老夫人,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玉卿道:“别管那个忤逆的东西,我还有话对你说。”硬拉着莫天悚回到篝火边坐下。狄远山眼看没有人肯理会自己,只有悻悻地自己爬起来,也回到篝火边在文玉卿的身边坐下,不满意地嘟囔道:“阿妈,你好偏心!”
文玉卿苍凉地笑笑,轻声道:“闻听少爷擅对,我有一个上联,请少爷对对,木鱼口内含珠,吞不入,吐不出。”
狄远山叫道:“阿妈,是你不肯吐,哪里是吐不出?”文玉卿不满意地斥责道:“闭嘴,远山。听少爷的下联。”
莫天悚略微沉吟,对道:“纸鸢肚间系线,放得去,收得来。”
文玉卿多少有些意外地感慨道:“好一个放得去,收得来。少爷真是洒脱,难怪辛苦挣下的银子一点也不心疼。只可惜纸鸢肚间的线太细,很容易断。”扭头仔细打量莫天悚,看得莫天悚十分不自在,口中却对狄远山道,“远山,你要是能对出来,我就让你和少爷一起走。”
狄远山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合适的,撒赖叫道:“你们把木鱼和纸鸢都说了,我没有说的了。你换一个上联,我肯定能对出来。”
文玉卿终于把目光从莫天悚身上转移到狄远山身上,摇头莞尔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远山,这可不是我不放你走,而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我不让你跟着少爷。当着少爷的面,你要保证日后不自己去找少爷。”
莫天悚这下明白文玉卿何以留下自己,原来是想彻底打消狄远山离家的念头。狄远山也猜出母亲的心思,还想混赖过去,叫道:“阿妈,我小时候你又没有教过我这些,我怎么能对出来?”
文玉卿道:“不要找借口,我虽然没有教过你,但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真真教过你不少。而且少爷也没有学过几年,还不是照样能对出来?”
狄远山急了,竟然被他想到一联:“爆竹胸中藏药,豁得出,炸得响。”
此联的意境非常不祥,文玉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莫天悚急忙道:“老夫人的上联中‘吞’和‘吐’,‘入’和‘出’都是意思正好相对的词,大哥下联中的‘豁’和‘炸’,‘出’和‘响’意思和词性都不一样,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这个下联不算。大哥,我见你的空竹玩得非常好,可以随意把空竹抛上抛下的,就帮你用空竹对一个吧,空竹腰间缠绳,下得去,上得来。”又是语带双关,分明指狄远山下人做得,少爷也该做得。
文玉卿甚是意外地又看莫天悚一眼,摇摇头,轻声道:“远山,这下你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