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看向唐松的眼神里自然而然的又有了几分欣赏,明知故问道:“何以如此?”
“表面看来是因为这么做太得罪人,追本溯源是因为他们只是官,而不是君。官者,不过是领俸禄替君治理天下而已。又何必为了别人的天下给自己招来那么多怨恨?”
唐松这话实在是已经浅白到了极处,武则天听完展颜一笑,”说得好不过,你又何以能做到如此?你甚至连官都不是”
“因为在下是寒门出身,此前又曾遭遇岳宋两位主考私心戕害。是以在下不愿再以私心害人”言至此处,唐松笑了笑,“其实这么说也有不妥,在下又何尝没有私心”
“尔私在何处?”
“在下既是寒门出身,而今又有了帮办科考的机会,自然也希望能多取些寒门士子。此即在下之私心也”
“说得好”这一遭,武则天是真正的笑出声来,“尔之私心恰与朕之心思暗合,朕取你这私心,不怪你”
说话间,武则天从锦榻上站了起来,边负手于后在亭台中悠悠漫步,边沉声道:“弃九品观人法而将科举定制,朕意便是要广纳天下寒门才士以充朝官之用,以分世族门阀之权。这些人恰如尔适才所言,视家族大于天下,跟家族利益比起来,什么百姓天下,乃至于朕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万事因循,私心自用,朕身为天下之主,岂能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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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根源与变化
上官婉儿安静的侍立干亭台中,看着唐松在武则天面前侃侃而谈……心中的感受很复杂。
这么多年来,别说是只有十几岁的白身士子,便是那些地方上久经历练的州府官儿初见圣神皇帝时也必是诚惶诚恐,有些甚至是连话都说不囫囵。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圣神皇帝君威深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古人对皇帝的敬畏与生俱来。因此两点原因,若非是经常见皇帝之人初一面圣时必然难免紧张乃至失态。
但这个唐松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如此年纪,如此身份,面对圣神皇帝时却几乎看不到什么紧张,一旦说起话后更是放松到了极点,甚或有些随意的意思了。
由此再想到他与自己相处时的那些模样,上官婉儿最终只能感慨这唐松确乎是个异类,天生的胆气粗壮,非如此实在难以解释他的这些异常。
除此之外,上官婉儿也不免感慨唐松的天生聪慧,这不是指那些吟诗作赋,而是唐松在面对圣神皇帝的几次问话时,此前从不曾面过圣的他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用上了与圣神皇帝相处时最准确的方式实话实说,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须知这可是上官婉儿随驾多年才总结出的行事准则,唐松却似生而知之,除了天生聪慧之外,又该如何解释他这般的作为?
这等感慨之余,上官婉儿看着侃侃而言的唐松也自然而然的有了担心。
自汉末六朝以来,世家门阀势大已是延续数百年之事,就连前朝太宗皇帝那般雄才大略之主都难以解决这一问题,唐松这么个白身士子却冒冒然陷入其中,其间凶险实在难测呀!
有些事,实不是谁都能参与其中的!
莫名的,上官婉儿竟然又想起了上官仪!
哎!心底悠悠一声叹息的上官婉儿听武则天直接将士族门阀都已明说出来,且那不知死活的唐松似乎还有接言之意,忙轻咳了一声插言道:“尔等都退下吧……”
上官婉儿此言一出,亭台内外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俱都无声退去,直刚远避出三四十步远近,再也听不到亭台内的话语后方才重新站定了身子。
一时间,整个空阔的亭台内便只剩了唐松与武则天及上官婉儿三人。
武则天对此视若未见,端坐的唐松却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遂也就没有说话,直到那些个宫人都远远退走之后方才开言道:“士族门阀之尾大不掉之势远非一朝一夕之间成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若想以科举来削弱世家门阀终究还是不够的……”
“为何?”
早在帮办考务的那一个月中,唐松就曾多次想过这个问题。
士族门阀之所以势力庞大,民望极高,原因在于其权势巨大。譬如那博陵崔氏传承近六百年,六百年来不知兴起又覆亡了多少王朝,但不论这些王蒂如何更迭。这个家族却总能迅速适应,历代之中皆有大量子弟在不同的王朝中出仕为官。
这种情况还真应了一句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正是这一代代在不同王朝中出仕为官的子弟们撑起了一个家族,并随着时间的流逝,使得这个家族底蕴越来越深,势力越来越大,在民间声望也越来越高。
归根结底,真正支撑起这些世家的其实还是人才!
人才才是士族世家们的“皮”,至于声望、土地、财富什么的不过是“毛”罢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循着这一点继续根究下去,就能找到士族世家们长盛不衰的最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