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霞尚未褪尽,紫禁城北角的神武门已悄悄拉开一道缝。郑孝胥身着五品文官补服,马蹄袖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郑大瞧着是自家老爷下衙,连忙赶着马车凑进神武门门口。
老爷今儿当值可有点儿晚了,可还要去琉璃厂?
不碍事儿!
今早带的东西都还在吧?
老爷,都在呢!郑大伸手掀起车帘,老爷您瞧,箱子一直放在马车上,奴才看管着呢!
郑孝胥当即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郑孝胥看着身前的几只蒙着黄绫带着锁头的木箱子,对着车外喊了声,去琉璃厂!
郑孝胥自从上任以来,对于内务府广储司不少官员互相勾结,互相争权夺利,毫不关心,只眼睁睁看着内务府迫于民国政府压力进行改革。只一心办理皇太后以及醇亲王交代的事项。
这仅一个月的时间内,郑孝胥以内务府广储司郎中身份,打着为皇室采买器具的由头,频繁出入北京古玩行各个店铺。
如今郑孝胥已是琉璃厂、前门、大栅栏、隆福寺等古玩市场各家古玩商铺的常客熟客。
郑孝胥于马车内褪却官服换了一身便装。
当他的青呢马车行驶在琉璃厂西街时,店铺的伙计正用长杆一扇扇卸下雕花门板。
热气裹挟着陈年宣纸、徽墨与旧木的气味扑面而来,而更深处的,是青铜器上铜绿与地库潮土混合的隐秘气息。
“郑大人您来了!”尊古斋的黄掌柜已候在阶前,玄色缎袍的袖口露出半截和田玉扳指。
他引着郑孝胥绕过前厅陈列的普通文玩,穿过一重挂着“非请莫入”牌匾的月洞门。
黄伯川亲自掀开北墙的紫檀框缂丝山水画,露出一方铸铁暗门——这里的机关,连郑孝胥都感觉惊叹绝妙。
郑大紧随其后抱着三只黄绫木箱子,一同进入密室。
密室仅有一盏德国汽灯照明。
双方坐定,郑孝胥示意郑大上前将木箱子放于桌案上。
黄伯川也不甘示弱捧出一只锦盒,掀开明黄江绸的刹那,郑孝胥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件北宋汝窑天青釉三足樽,釉面开片如蝉翼,底足“奉华”刻款旁,竟还留着乾隆皇帝把玩时刻下的隐秘符号“甲”。
“上月从醇王府流出来的。”黄伯川的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府上的刘公公说,万岁爷在养心殿练字,嫌旧砚发墨太慢……”
郑孝胥的指尖悬在瓷樽上方三寸,终是没有落下:“登记到内务府‘养心殿陈设’损耗项下,还是走‘奉宸苑修缮物料’的账?”
怕是之前内务府改革被撸了官职的官员府上流出来的。
郑孝胥忽然抬眼,目光如刀:“我要听实价——能立刻兑成墨西哥鹰洋的实价。”
如此品相,与自己所带物品相差无几,正好试一试掌柜的底。
黄伯川袖中算盘无声疾响,最终在茶几上蘸茶写下数字。
郑孝胥沉吟片刻,也是伸出手指在茶几上沾上茶水,写上数字。
双方你来我往,就此物价值双方展开讨论。
价值不能再高了,东西是好东西,可一码归一码。黄掌柜摇着头说道。
若所有客人都如郑大人这般,小店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这样的密室巡游持续至深夜。
当郑孝胥领着仆人再度出现时,手中的木匣子已空空如也。
在茹古斋,郑孝胥对着幅宣称是石涛的山水立轴摇头:“墨色浮了,印章的印泥是上海吴鲁庵近十年才调的配方。”
掌柜脸色煞白时,他却话锋一转:“不过装裱的北宋缂丝包首是真品,按零碎织物价折给我罢。”
在论古斋,郑孝胥啜着掌柜奉上的明前龙井,忽然问起某侍郎家最近典当的青铜爵——那是从前光绪皇帝“赏赐”给该侍郎的礼品。
掌柜的答复滴水不漏,郑孝胥却从对方泡茶时衣袖带出的气味里,嗅出了刚拆封的日本照相感光板特有的硝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