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马小龙的目光平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催促的意味,更没有提及让牛天生将家人一同带过去的话。他心里清楚,眼下牛天生他们对东夏国那边的情况还心存顾虑,若是贸然提出让其家人同行,只会加重牛田生等人的警惕心,反而不利于后续事情的推进,倒不如顺其自然。
不过,马小龙心中自有一番盘算。他明白,牛天生他们这些人对美洲那边的陌生感和不确定性,才是眼下最大的阻碍。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毕竟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他相信,只需过上三五年,那些原本因未知而产生的顾虑也会渐渐消散。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算自己不说,也会有大批人主动想着把家眷接过去,在那边安家落户,开启新的生活。这一点,马小龙有着十足的把握。
至于那些所谓背井离乡的感慨,马小龙此刻听着只当是随口之言,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他心里很清楚,江鱼派这些人如今或许还念着故土,但人的选择往往会随着境遇改变。他不信,若是美洲那边能过上远胜此处的安稳日子,能有更光明的前景,他们还会执着于回到这片熟悉却未必如意的土地。
虽说马小龙的初衷,确实是希望能有大批汉人前往美洲定居,在那里扎根发展,但他也深知,这种事急不来,如同培育幼苗,需得循序渐进,顺应时势,方能水到渠成。
既然双方的大方向已经敲定,接下来的商谈便如同顺水行舟,顺畅了不少。
马小龙耐心十足,又细致地给牛田生介绍了许多自己了解的情况,从美洲的风土人情到后续可能的发展规划,都尽可能说得清晰明白,让对方心里更有底。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后,马小龙便起身告辞。江鱼派的众人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恋恋不舍——毕竟这次商谈关乎着众人未来的走向,马小龙带来的消息和承诺,让他们既期待又难免有些牵挂。最终,在众人的目送下,马小龙的身影渐渐远去。
等马小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湘王府时,府邸里早已没了往日的宁静。下人们往来穿梭,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忙碌与期待。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堆得满满当当,有装着衣物被褥的,有捆着锅碗瓢盆的,还有几个沉甸甸的木盒,想必是府里珍藏的书籍或是紧要物件。几个力气大的仆役正合力将一口大木箱抬上马车,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敢停歇。
湘王站在正厅门口,望着眼前这一派繁忙景象,神色平静却难掩心中的筹谋。他早已打定主意,此次要带着所有愿意追随自己远赴美洲的人,先前往东夏国。到了那里,与朱高煦的人敲定协议、办妥各项事宜后,便直接登上早已备好的船只,一路扬帆起航前往美洲。这样一来,既能省去往返奔波的劳顿,也能避免中途生变,算得上是最稳妥高效的安排了。
湘王心中对朱高煦并无太多提防,毕竟论起辈分,自己是他的亲叔叔,这份血缘亲情总该有些分量。他暗自思忖,即便真在东夏国受了什么委屈,大不了便在那里了此残生——届时天下人若是知晓,一个亲叔叔竟在侄子的地界落得如此下场,舆论的天平自会倾斜,朱高煦纵有百般说辞,也难堵悠悠众口。这份底气,一半源于血脉相连的信任,一半也藏着几分以退为进的考量。
马小龙进府时见湘王正被一众下人围着,细细叮嘱着打包物件的注意事项,便没上前打扰。他只在一旁等湘王稍歇的空当,快步走上前,低声说了句“王爷,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湘王闻言一怔,刚想开口问他关于宁无波的事——那桩棘手的麻烦始终悬在心头,本想趁今日问个清楚,看马小龙是否已有对策。可话到嘴边,却见马小龙说完便转身要走,步履匆匆,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湘王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把问题问出口,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罢了,横竖明日还要道别,到时再问也不迟。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眼前的一堆事务。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湘王府。更漏滴答,护卫们按着寻常的班次巡逻,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一切都显得平静无波。
可他们谁也没察觉,王府深处的几处暗影里,正有十多道身影如鬼魅般滑出。这些人身形矫健,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他们正是黑玄一行人,脸上带着惯有的肃然,眼神在朦胧月色下闪着锐利的光。
他们从未敢忘湘王的嘱托——务必将宁无波带走。此刻趁着夜色浓重,正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一行人如离弦之箭般窜出王府围墙,朝着宁无波的住处疾行而去,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如今的江陵县衙,剩下的官员们几乎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牢牢系在朱允炆这杆大旗下,眼神里的坚定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任谁来说都难以动摇半分。马小龙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早就把对朱允炆的拥护当成了不可更改的信条,自己就算磨破嘴皮,把道理说得天翻地覆,他们多半也只会冷眼相对,甚至可能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既然如此,何必在他们身上白费功夫?倒不如把精力放在更值得的地方。
不过,宁无波这个人倒是让马小龙多看了几眼。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再加上湘王那边特意提了一句,希望能吸纳些可用之才,马小龙便动了几分心思,想着要不要试试把宁无波招揽到自己这边来。多他一个,能添份助力自然最好;就算不成,少他一个,队伍的运转也不会受什么影响,倒也没什么损失。
宁无波的住处,藏在距离湘王府约莫千余米外的一条寻常小巷里。巷子不宽,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民居,偶有几声犬吠从院里传出来,透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回想当年,父母离世后,那些平日里看似亲近的亲戚,转眼就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将家中本就不多的财物瓜分一空,只留下孤苦无依的他。那时若不是湘王念及旧情,时常派人送来些米面钱粮接济,他恐怕早已不知要流落何方。
这般靠着湘王的照拂,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直到成年后有了自力更生的本事,便想着搬出来独自生活。这些年里,他省吃俭用,把每一个铜板都看得极重,平日里做活也格外卖力,就盼着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功夫不负有心人,靠着一点点的积攒,终于在这条小巷里买下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这处宅院确实不大,约莫一百平米的样子,一眼望去便能将全貌收进眼底。院子里的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北面立着两间正屋,墙体的白灰有些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砖石,透着几分岁月的痕迹。
再看院子中央,除了一张石桌和配套的几张石椅,便再无别的物件了。石桌的边角早已被磨得圆润,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想来是用了有些年头;石椅也同样带着旧意,椅面上落着薄薄一层尘土,像是许久未曾有人落座。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墙角时带起的几声轻响,更显得空旷而朴素。
已至子时时分,夜深得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连虫鸣都歇了声息。宁无波却还没有睡意,独自坐在那张老旧的石椅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任由思绪在夜色里漫无边际地飘。
昨日马小龙一行人毫无预兆地闯入江陵县,像一颗石子投进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而今日,他们又径直去往江鱼派的驻地,这一连串的举动,让本就微妙的局势更添了几分变数。他心里清楚,如今朝廷在江陵县的话语权本就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勉强维持着一点光亮。马小龙等人的到来,无疑让这摊浑水搅得更浑,各方势力的角力变得愈发扑朔迷离,未来会走向何方,谁也说不准。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他轻轻蹙了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椅冰凉的边缘,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
宁无波心里跟明镜似的,马小龙一行人绝非善类,与自己立场相悖,说是敌人也不为过。可他眼下却没有半分法子能应对对方,这般无力感像块石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更让他焦灼的是,马小龙等人竟毫无顾忌地与自己的对头江鱼派搅和在一起,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江鱼派本就与他不对付,如今有了马小龙这股外力掺和,双方的角力只会更加激烈,后续的麻烦恐怕会接踵而至。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翻腾,忧虑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这般心神不宁,辗转难眠也是自然的了。
宁无波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任由思绪如乱麻般在脑海中缠绕。无数念头翻涌不息,各种信息碎片在眼前来回闪烁,搅得他心乱如麻。
马小龙一行人昨日径直踏入湘王府,今日又转道去了江鱼派,这般行踪诡秘,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江陵县?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使命,还是想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搅出更大的风浪?
他忍不住猜想,对方明日会不会将目标转向官府?毕竟如今朝廷在江陵的势力本就薄弱,若是他们再横插一手,官府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更让他忧心的是,倘若马小龙等人真的与江鱼派联手,那两股势力相加,绝非自己这边所能抗衡。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应对?是拼死抵抗,还是另寻出路?无数个问题盘旋在心头,找不到答案,只让这深夜的寂静更添了几分沉重。
宁无波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像是细密的蛛网,缠得他心口发闷。他抬手按在眉心,指腹轻轻揉着攒在一起的眉头,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躁动,可越是用力,心头的火反倒像是被添了柴般,烧得更旺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屋用冷水泼泼脸,或许那冰凉的触感能浇灭这阵突如其来的烦躁。这么想着,他便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脚步刚挪动了两三下,还没等踏上通往里屋的石板路,一种异样的感觉倏地窜过脊背——像是有一道视线,正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窥探的意味。
宁无波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方才的烦躁被一股警惕取代。他站在原地,屏着呼吸仔细听了两秒,周遭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可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下一刻,一声沉闷而带着十足警惕的喝问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谁!”
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带着几分回音,惊得枝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话音未落,宁无波的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攥住了立在石桌旁的长枪。那枪杆入手微凉,熟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让他因警惕而紧绷的神经稍稍安定了几分。
近来的江陵县,局势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官府与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明争暗斗从未停歇,暗地里的刺杀更是成了家常便饭,不少官员前一晚还在公堂断案,第二天就成了冷棺中的尸身。宁无波自己也没少涉险,前些日子便曾借着夜色潜入过江鱼派,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几个搅动风云的重要人物。这般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他早已养成了武器不离身的习惯,哪怕是在自家庄院,也总将趁手的兵器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