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
秦钟惑然:“二叔何出此不祥语?阿姊不过微恙,调养即愈。弟虽孱弱,亦不至…”
“汝未解!”宝玉声调骤扬,复悔失态,“吾意…人生无常,孰能卜明日事?”
可卿锐目审宝玉,见其言时,目光不自觉掠向园角一株将萎海棠,若花中藏彼知而己未知之秘。
“宝二叔,”柔声探问,“得非有隐情,为我辈所不察?”
宝玉容颜灯下愈显苍白。垂首不语,指摩挲杯缘,久久黯然。
秦钟顾姊复顾宝玉,心忽惶惶。晚风送凉,不觉紧裹衣襟。
“吾时觉,”宝玉终启唇,声几不可闻,“现实梦境,恰相颠倒。醒时反似梦游,梦中诸般,倒如真实。”
可卿蹙眉品其深意。念及己病,那些似真似幻之梦,府中上下待己之过分谨慎,恍若己为薄胎冰瓷,触手即碎。
“若此身真在梦中,”忽嫣然一笑,“何不纵情活过,拘束奚为?”
此言如星火,点亮宝玉双眸,激动执可卿手:“姐姐此言大妙!管甚梦耶真耶,此时此地,三人共聚,便是真实!”
秦钟为之情染,亦笑:“若是,何不以荷塘夜咏联句,以纪斯辰?”
宝玉拊掌称善,即命取纸笔。可卿虽体弱,不忍拂兴,颔首应允。
于是夏夜荷风间,三人联句,初尚拘谨,渐入佳境,句含灵气,默契天成。宝玉书迹洒脱,秦钟字清秀,可卿偶添一二,笔姿柔韧,别具风骨。
“恰似三人魂灵,自笔端泻出,交融于楮墨。”秦钟观联句成品,慨然叹曰。
不觉更漏二响,园露渐重。可卿力竭,嗽声又起。秦钟遽起:“阿姊宜歇,改日再聚。”
宝玉依依舍笔,目尽未尽之意。助秦钟扶可卿起,忽低语:“倘有日…失散,切记彼此容颜,来世再会。”
可卿回眸,目含温存哀悯:“纵忘形容,灵魂自能相认。”
秦钟笑:“又作玄谈!速行,阿姊需静养。”
三人缓步出园。将至月洞门,可卿忽驻足回望。月色下,池荷静放,宛然一场不愿醒之长梦。
“今夕之聚,永志不忘。”语音轻微,散入夜风。
秦钟宝玉左右扶将,三人影长,月光下几欲交融。
翌日,可卿病体竟奇蹟般见起色。而秦钟归后,偶感风寒,一病沉绵。宝玉日奔波两府间,探可卿,护秦钟,形神俱损。
一月后昏暮,秦钟病笃。宝玉奔至,已不能言,唯尽余力,解胸前玉塞入宝玉手,目含无限眷恋托付。
宝玉握玉,其上体温犹存,痛哭失声。恍惚间,见可卿立门畔,面色惨白,泪光盈睫。
“去矣?”可卿声轻似羽。
宝玉颔首,哽咽难语。
可卿近榻,为秦钟轻瞑目,低语:“彼先归,待我辈矣。”
宝玉愕然仰视。可卿未释,唯望窗外渐冥之天,若有所待。
七日後,宁国府噩耗至:蓉大奶奶秦可卿含笑而逝,手中紧握枯荷一枝。
宝玉闻之,闭户三日不出。既出,沉默逾常,常独对双玉怔忡。无人解其怀,唯己深知,那夜荷塘聚,如水月镜花,短暂而永恒,乃其一生最真实之梦境。
(跋:此文试以半文言体重构,炼字锻句,求其雅驯。于人物刻画,重其精神之内敛;于情景营造,求其意境之空灵。悲剧之美,在于知命而从容,于无常中见永恒。聚散如露如电,而情之所钟,正在此水月镜花间,证其不灭。计三千三百九十九言,以酬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