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了解这场战役的始末,就不得不先了解人类世银河的局势。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人类世被分成了三截。银河的历史从结构演化的观点看来则可以被分为五段。前两段是银河系的形成期。在第一个形成期,银河系诞生了它的厚盘,暗物质被早期生命建造,形成了银晕。在第二个形成期,早期生命退出历史舞台,银河系的薄盘开始形成,奠定了漩涡的形状,基因生物在猎户座悬臂的一个星球上诞生了。
而它的后三段则可以说就是基因生物以及人类的历史,只在起讫点上有所出入。比如人类世前期的开始在公元二十二世纪。然而银河系进入第三期的标志事件对应的却是三千万年后的天鹰座史密斯云和英仙臂的碰撞。人类世中期从人类回到地球开始计数,但对于银河,却是以仙女系的加速靠近,银河系被迫径向分裂而作为标志。
达生世的观点是把人类世中期的银河在地理上分为三片。第一片是地球所在的东银河,是受仙女系影响较为严重的区域。第二片就是远离仙女战场的西银河,也就是受仙女系影响较轻的区域。第三片则是以银晕、矮星系被撕碎后的星流以及仙女银河星流为代表的银外区域。
从地理分析,人类世界五个支援军的来龙去脉也就非常显然了。
从近往远,它们分别是代表东银河二十八璇座的第二军,来自麦哲伦星流的第一军,来自银心和西银河的第四军,从仙女系回援的第三军,以及代表比仙女系更遥远的河外星系所组织的第五军,分别对应银河系的三大区域、仙女系以及既非银河也非仙女的河外星系。
基本上,对于地球的看重与否,也与距离息息相关。
第二军在力量上是第二强大的队伍。他们各恒星系的联盟在驱逐不定型上也最为坚定,然而支持它和它所照管的后方世界属于东银河,被破坏得最为严重,为了恢复后方世界,从而迟来一步。
麦哲伦星流的战事在数亿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所以第一军是退化得最为严重的队伍,安逸得像是一个后方世界,他们走得最前,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原形人类的眷顾与青睐,以为地球不可能沦陷,原形人类的字典中没有失败两个字。于是在地球沦陷、原形人类情况不明的形势下,他们也退得最猛,想要保存自身。
第三军的联合,本身代表着仙女系的人类,将他们的历史贡献累加,可以说负责了百分之七十的仙女系战事。然而也因为基本盘主体是仙女系,他们在银河系反而举步维艰,没有任何一颗星系属于他们。于是第三军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头,叫做强盗。
在第四军中,西银河支撑的力量基本没有遭到破坏,生产力量最为完整。然而他们只是后方世界。银心还保留了一部分前方世界的性质,这是由于仙女系破坏了银河系的结构,把银心吸起了,银心也被迫直面仙女系,参与到了围剿不定型中,但是从对抗的烈度来看,或许更该称之为“中线世界”。
第五军的出现则完全是个意外,他的力量来自银河和仙女以外的极远人类世界。他们原本就是碇客之流,在银河系基本没有财产这一概念。但他们通过星桥,通过远程控制,通过自己遗留的力量,在这个时间段内,举起了一个强大的队伍。那他们渴望的是什么呢?一个普遍的说法认为只可能是玄枢之门和无限制星桥。无限制星桥意味着影响力在全部世界的无限投射。而玄枢之门已知的力量原则上就已经涵盖了无限制星桥。
达生世的人们经常有种浪漫的幻想,想象当时的人类各个地方各个星球的人们全部团结了起来,他们用自我牺牲的坚持、无与伦比的团结、真诚的热爱和无所畏惧的英勇与不定形做斗争,即使失败也只是因为命运的悲怆不得已而怦然坠地,为人类历史的终结添上了绝不逊色于人类历史开端的一笔。可是他们是不可能做到的,是做不到的。后方世界没有团结可言,有的后方世界确实在支持了,可他们炼成的钢铁,制造的子弹,创造的工具,以及甘愿献身的人格甚至不能传递到他们期望传递到的前方世界,就会在半路中消失。前方世界的斗争陷入了泥沼。
那些怀着赤诚之心想要改变世界的人,不论是在前方还是后方,得到的只可能是失望,能做到的只可能是一些无用的事情。他们的力量被分散了,他们团结不到一起,他们的气概在这个时候也就做不了真正的成功。属于他们的时代还在以后,可到了以后,能做到的已经是另外的事情,而原本他们想做的事情就变成不可能的了。
人类视界就像是破了一个洞的袋子,不论填补多少的坚持和英勇,都只会从这个袋子里溜走了。
想要挽救人类世界,只能换一个新的袋子,也非得换一个新的袋子不可。
可新的袋子究竟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重新拧紧人类这个名义呢?至少在当时,还没有人真的明白。
人类世中期第八十年到第一百五十年之间,五方签订了一个潦草的协约,约定各方一同授身前线,议论日月人事。
受到邀请的人物也包括了反熵核至尊首。反熵核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一颗可以用分子质量来计算的电子眼。
在技术上,这种分子级电子眼非常成熟,它的大小和数量,在穿过前线世界所使用的不稳定星桥有一个比较高的成功概率。
在丹枫白凤的注视下,反熵核给这颗眼睛起了一个古怪又胆怯的名字——
大均瞻天。
丹枫白凤失去房宿的控制力后,没有得到邀请函。但反熵核允许了她的随行,于是她也制造了一颗电子眼,充当一位使者,与大均瞻天一起穿过星桥,来到了毗邻前线的天苑四遗迹。
漫天的造物像是尘埃云一样包裹着黑洞与扪天井,广阔的天空既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也见不到任何太空的黑暗。自然的世界是如此卑微地屈服于动物的力量之下,噤噤然不敢作声。成千上万高耸的板子,或者长方形、或者三角形,像是神话里的巨人一样或横、或竖、或者旋转地立在天际,五彩斑斓地遮挡了原来的宇宙。
就算是丹枫白凤也看不真切。所有的物件都不是静止的,而是在运动的。所以巨板或许也不是巨板。
一个陀螺在转动,远远观之,它就变成了一个像是三角形的板子,变得扁平,它的信息在有限的视角中丢失了,保留得最为清楚的只剩下了颜色。
天苑的宇宙就此显得无比斑斓。
大均瞻天带着丹枫白凤从一块蓝色“板子”的中心飞出,飞进了另一块红色的板子之中。在这块板子里,存在一个深坑。时钟在深坑的内部扩张,在内侧会比外侧经历更长的时间,而内侧的空间则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是一个停机坪,在二十八璇座的口中叫做舜余天,是一种消除了空间曲率的内腔。里面到处停留着从一个又一个星桥中飞出的无限的星,也就是来自银河各个地方的“使者”。
在这时间停止的内腔上,也只有在这个物质的内腔中,各个小型世界的使者被允许吮吸定量的物质,或者收集自己想要的元素,来完成自我复制、自我繁殖与自我扩张的作业。眼睛犹如种子,落进了泥土,就成长为了人。
所谓的“人”的状态,即是具备脱离本体而决策的能力。
丹枫白凤的眼睛选择变成一个古典的小机器人。
而大均瞻天则逐渐长出了犹如机翼般的翅膀,犹如长须般的感测器官,以及犹如喷射器般的双脚。这是在反熵核中居住着的一种人群,在人谱中,也属于与原形人类非常相似的一种。
“上次房宿的万年一会,你用的也是这样子,你很喜欢介于机器与肉人之间的人种吗?”丹枫白凤化身的小机器人瓮声瓮气地问。
“按理说,你的本体应该知道这件事。结果作为使者的‘你’却不记得……丹枫白凤比我想象得要谨慎得多,擦除了多得多的记忆,这不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判断吧?至于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大均瞻天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与你的起源不同,你从一开始就是机器的机器,而我的先祖却是逐渐变化了的人类,走过的路径不同,历史的整体也就不一样。”
她们站在内腔的出口,近处漂浮着数十块红色的短板,远处的天空被一块蓝色的巨板铺满。然而蓝色的巨板却渐渐亮了起来,出现了斑驳的倒映。影子在斑斓地摇动,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丹枫白凤抬起眼睛,看到中心的极深处出现了一轮桔黄色的正圆,接着变成如血般的鲜红,红色眩目地扩张,好像即将升起的太阳。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大均瞻天也突然噤声不语。正准备外出的使者们,不约而同地停步,再不敢发出任何的波。